偌大的复古风格按摩房里,飘散淡雅薰香气味,按摩小姐轻轻调试水温,把一壶乳白色液体倒入洒满花瓣的盆里。我问小姐说,这是什么?答说,牛奶。
这盆水是给我们足浴的,其实就是,洗洗脚。脚和牛奶,真是不可思议的组合。而我端坐在那里,看到温柔可亲绝对专业质素的小姐跪在我面前帮我擦干穿鞋,始终无法自在和放松起来。
虽然我知道这是专业化服务的一部分,虽然我知道spa, massage就应该是教客人放松和享受的地方,虽然这些牛奶的消耗或许是在拉动gdp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但我从小所受的教育——最普通的一种学校教育——使我不能欣然接受这样的服务。我总觉得这隐隐牵涉到资源与人格上的不平等,而不仅仅是社会分工细化的问题。
我并不缺牛奶喝,虽然这年头牛奶也不便宜,但是我知道有很多人是不怎么喝得起牛奶的,在遥远贫瘠的山区,甚至在我们身边。那些讲山区故事的纪录片里,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镜头里一只真正皮包骨的猫,我转头看自家那白胖的猫,心想那样贫瘠饥饿的地方,原来也有猫出生和长大,一代一代。那些喝不起牛奶的人,他们也许在更恶劣的外部条件下进行更艰苦的劳作,为颗粒收成搏命;而我每天在空调房里办公桌前敲打键盘,所创造的究竟是什么呢,经济学常识贫乏的头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陷入虚无和惶恐。
而我的职业性质让我迷惘时时——一条牛仔裤贵过一个医院护工整月的人工;一本靠利息就足以维持日常生活的定期存单;一顿饭下一个下岗职工微薄的补助……这真的没有问题么?所有这些收入和物价究竟是以什么标准来衡量的呢?心安理得地追捧高消费,不遗余力地以此为自己的社会地位背书,这真的没有问题么?我不懂,可是我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在一个这样的社会里,任何一种生活形态的任何一种意义。
那盆花瓣牛奶足浴,沾上去,像是提醒我某种原罪——它由我们的地域、教育与大环境所决定,跳不开,也并不具有勇气去跳开;则一点点上述的思考,都显得卑鄙而廉价。如同我在这里逞口舌之快,又对“奢华”或“尊贵”这样表面光鲜实则土气的广告语嗤之以鼻,始终无法改变我生活在其中并且由此受到一定程度的便利与好处的事实,而我当然也不具备将自己生活全盘推翻的勇气。自持如我,极少厌恶自己,这里是一次,嘴里说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意识里却尽是“何不食肉糜”。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的生活不及现在,没有宽敞的住房和发达的通讯,什么事都很不方便,商店里的阿姨大多数很凶,那时候的教科书残留着比较浓厚的意识形态的东西,动辄就是揭露了资本主义的腐朽云云,我们不信,当笑话看。可是现在,当我们的生活客观上好了很多,当这城市四通八达、急速发展的时候,我却突然发觉,原来那些笑话并不好笑。
5 comments:
树老师你这篇并不流水呀。
憂民的人吶,很少了。環境對人的影響不可避免,但只要有一小撮人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慢慢社會就會有改觀的。在國內的環境下有這種思想實在讓人佩服。但是,救人也要有力氣的,所以你的privileges也不完全是trash。想想服務業,律師和這裡的小姐有什麼兩樣?好律師幫助伸張正義,壞律師舔人屁股。事情本身來看都是服務。人格平等是一回事,但是服務本身是不是包含了等級的概念呢?比如,你去西部幫助貧困家庭,某夜,你幫小孩子燙腳,你心裡會有奴役感嗎?應該不會。也許那個小姐心裡也沒有奴役感,但同樣的事情性質完全不一樣。也許,資本主義的罪惡在與通過勞動的分工做文章,再用權力固定這種文章?我現在真的越來越懷疑所謂道德到底對在那裡,有多少強權在控制人們的思想?有時候我又覺得也許不全是強觀的錯,看看這種組織啊聯誼啊裡面的種種drama,是不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這些討厭的東西。
其实那不是正真的牛奶,不过是有牛奶香气的一种化学添加剂,牛奶成本那么高,没人用得起.
Yier:总的来说我是温和的人,并没有什么激烈的主张或者思考。只是我觉得,人即使习惯于这种约定俗成的社会形态,并在其中如鱼得水,并不代表它本身不荒谬。如果再煞有介事地宣扬和追逐这种荒谬,那未免也太可笑了。特别在这里,人民对某种政党和主义总是充满没来由的爱与没来由的恨,却唯被剥夺了被教育成为一个有理性有独立思考的成人的权利,我想来觉得很危险。
PS:我还是相信自然正义的,只是越来越不知道何为自然正义。国家、政府、社会所有这些人的集合体,是巨大的利维坦,随时随地实施着思想上的暴力和强权。所有我所剩下的,只是迷惘,没有愤怒,没有抗争。
Vanessa:你果然是内行阿哈哈。
想起了鲁迅先生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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