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ly 31, 2025

另一种intersectionality(完)

        呃,本不欲把这一主题写得“冤愤刻肝脾”,但究竟还是bitter了。大概不好的记忆会互相串联,一写政治抑郁就禁不住勾起一些类似经历。算了也懒得改了,吐尽毒素才能快乐生活,也挺好。补充几条忘记写的:

        在上海与旧同事聚会,意外得知前几年被学生举报的大学讲师正是其中一位的妻子。闲聊间同事喃喃道“其实我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嘛”,得到其余几位纷纷附和。我觉出某种错位——当我已隔岸观火看狗熊政府如何加速倒车近十年、早对墙内一切不抱希望时,他们仍在就事论事讨论讲座内容是否真的不合适。我这样说绝没有说自己比同事眼光高远的意思,相反——如今我已修正了这种傲慢,只觉“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人家各自有精彩生活,键政也无非是一部分人的爱好,何况爱好又不等于专业。象友(包括我在内)虽口口声声称洼地、盐碱地,但这些对言论环境木知木觉却表达出温和理性观点的城市中产,也许才是墙内良心与希望?也许……吧。
        但也许很难,因为基本盘是容不得谁不跟他们同桌吃屎的——如果女性被允许上桌的话。

        前些日子还在听时政媒体时,觉得唯一能听下去的就是柴静,因为境外自媒体群魔乱舞得也很难看,专业性非常差。细想柴静当年在国内的遭遇,除官方的刻意抹黑与引导之外,她本身的形象气质与基本盘完全两极对立,足够他们恨到咬碎后槽牙。重要的话再说一遍:一个人要自救,还是得力争(某种意义上的)上游,一辈子都不要跟“王菲这样的在我们村都没人要”的董志民同胞弟兄们有所交集。

另一种intersectionality(续)

         最近那篇博客写得艰难而致语无伦次,是因为林林总总的杂思乱想难以整合成文。昨儿跟朋友聊天,又胡言乱语一轮,结束语是:这就是我最近总结出来的中年生活理念——缩小自己的圈子,只跟同温层交往,不要让那些low逼舞到自己面前。大抵如此吧。

        就从b站说起。最当初b站受众是二次元小圈子,获取账号要通过一些外行人根本无可能通过的考试。而我那个早期账号,是有位不甚熟识的网友(千载难逢的百合男,经常会剪一些所谓“港姬圈阿姨”的拉娘片段,算跟我有志一同,哈哈)好心给邀请码送的。那时的b站弹幕所展示出的趣味之高级、知识面之广博、社会观念之先进,不是如今才混b站的人可以想象。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刷旧港剧时万绮雯一出,弹幕纷纷刷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真言,与此同时土豆网的弹幕则是“这女的谁?又老又丑。”b站扩圈后,渐渐成为“这女的谁”们的天下。
        可叹21年时我还木知木觉地在上面讲《壹号皇庭》,既被“这女的谁”们的低质量评论搅得心烦,又被受众“好心”劝说你“学学别人求三连”,“不要玻璃心,好好做视频”……我且冷笑,不过是心情郁闷找点项目做做,“怎么我是该做鞋的人吗?”及后反思,错的不是他们反而是我自己——那时的b站up不仅做鞋,还要叫卖,甚至都开出了国际连锁品牌鞋店,早已不是我所理解的圈地自萌之乐土。

        回到长毛象上的象友日常暴言:基本盘一向如此,区别是现在村里通了网,他们真的舞到了你面前。

        七宗罪里,我最大的一条是傲慢。年轻时我不懂隐藏自己的傲慢与优越感,以至于被江北人暗暗记恨,且在争吵时发出诛心言论。误会与意见不合都是其次的事,我之所以从此不待见这人,是因为人在情绪不受控时会暴露真实想法,而这人的心思太脏,大抵都是“你装什么清高,你不也用了前任的钱”那套。说起来狗律与这位倒也有志一同,也爱攻击我爱算计却装无私。事实上我为了与她一起,重新提交的移民申请与每月机票花费甚巨,更不要说花在找工上的功夫,而与此同时,狗律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busy being depressed and blame it on everyone else. 总的来说,只要我不倾家荡产、成为undocumented带着猫上街讨饭,在这些人眼里都算是假清高。明明出身尚可却自居低下、愤愤不平的人是不可交的,他们的卑且亢……很脏。说起来我的出身环境比他们差多了,我才不要顺从命运让自己变成这样卑且亢的low逼。

        扯远了。如今我觉得优越感要有,且不必讳言。那些揪住女权狠狠羞辱的微博爱国蛆、那些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拍片举报教授的牲畜感极强的大学生、那些放纵自己的懒惰、无知,以野蛮落后为荣的粪坑基本盘,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对他们有同情之理解。

        b站常有小孩看旧剧时感叹廿、卅年前就敢拍如此前卫话题,我心想那是你们太年轻,随手扔部更早的《Berlin Affairs》还不得吓死你们。有没有一种可能社会是早已进步却又不会进步的?一切全在于你所处的阶层和混的圈子。一个人要自救,还是得力争(某种意义上的)上游,一辈子都不要跟“王菲这样的在我们村都没人要”的董志民同胞弟兄们有所交集。

另一种intersectionality

        许久不更博客,自然是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此次回沪的体验仍然是好,几乎每日都在外约饭,见旧同事、同学和新网友。一边感叹同背景相似、年龄相仿的人果然更聊得来,一边又暗悔年轻时不懂事,太爱指点他人的生活方式——别人要接受父母安排的半包办婚姻也好,为各种原因向世俗妥协也好,那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我作为旁观者莫说是出言评断,连想法都不必有。究其原因,多半还是年轻时心理脆弱,既看不得旁人缴械投降,更怕自己终会如多米诺骨牌中的一支那般跟随倒掉。
        但那种恐惧其实是多余的,因为“People don't change; they just become more of what they've always been.” 此次会面的朋友无论何种价值取向、性取向与生活方式,或有否背离自己的取向在生活,内核仍是他们年轻时的样子——以我的朋友圈属性,一句“东亚好人家出身的正经读书人”便可概括。所谓“正经读书人”倒也不拘于院校好坏、学历高低,但自有一套看待世界、解析事件的方法与路径。比如我与象友面基谈起旧日情事,对方淡定又认真地引经据典(引的竟然是TVB哈哈哈哈),论证性取向的流动性简直是个“大道当如是”的自然现象,不值得任何大惊小怪。
        广告公司旧同事则是另一个圈层的存在——他们未必有野大bbs旧友的书生气,但多有留学经验或根本是海外长大的华裔,从父母那里学了一口地道上海话却读写不能,观念是西式的;要不就是上海生上海大的所谓“江浙沪独生女”,年过四十仍与父母同住,若父母开明又爱女儿(在我这代人的上海父母中比例不低),实在缺乏改变既定生活方式的动力和必要。与这些旧同事聚会,席间有人提起与妻子分居,黯然道“我现在是单身”,立马有人解围说“不要紧,我们这里都是单身。”美人同事官宣恋情,好事者不打听对方的职业收入,只嬉笑问“这次是男的还是女的?”同事间从60后到80后,更没人在意那些仍在美国大行其道的老保观念。他们谈起什么生意值得搞、城中某处所的奢侈消费时,我多多少少有点书呆子格格不入、插不进话的感觉,但也还好。

        前日里在毛象上又见到小孩喷所谓“特权阶级天龙人”,批评的是中国不公平的高考制度,骂的却是中国人软弱,“为什么不去杀光北京人上海人?”看得我连连皱眉,顺带手拉黑了所有给她点赞转发的人。我当然承认自己是高考制度受益者,惟不觉得自己活该被屠。须知绝对公平是残忍的乌托邦幻想——如今在网上叫嚣的00后小孩是70、80后父母所生,家长的受教育程度、开明程度与经济状况已远非文革受害者、堪称心理扭曲标杆的50后父母可比,请问我又“为什么不去杀光00后10后?”请问当社会阶级比你还低一百层的董志民们冲进城市将你锁回去生孩子的时候,身为“既得利益者”的你又如何为自己辩护呢?近观这些小孩的毛象档案,个个都将一条或多条LGBTQ口号、一种或多种精神疾患挂在首页。本来我会对其中每一条都产生共情,引为同类,但事实是——因为我近身接触过这样的案例,我看过他们脆弱、敏感背后的任性、乖戾与阴暗;至于那些世界大同的进步标签,只是文饰罢了。

        于是我这样问自己——如果硬要选的话,我是该跟那些与自己背景相似、以左派角度来说或多或少享用过特权的开明有趣天龙人相交,还是应该坚持政治正确,跟那些愤愤不平、毫不介意将手指送到你鼻子尖上的人结交呢?很遗憾,我并不很喜欢与定时炸弹相处。

        此种态度不免使我像个宽带山版MAGA,但我大概本就是个宽带山版MAGA。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这何尝不是另一种intersectionality?

        渡己不渡人本就不是罪过,何况在这艰难时世下,人能渡己而不给自己找血包、垫背就实属不易了。事实上,当我毫不介意地说出“基本盘”这三个字,当我拒绝承认粉蛆野蛮只是因为他们无知时,我已经放弃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了。

Sunday, March 23, 2025

一趟旅行,两三影剧,四海无人,五两余音

        拖延至今,去年底的首尔之行仍未成章,诸多细节恐已忘却,不如换个写法整合一下过往数月的南韩相关。

        每逢互联网上有年轻反贼以“生长于中国大陆,我们的出厂设置就是粉红”开始演讲,我都万分不屑:你就你,你不要代表我们,任谁有点正常审美长在中国大陆也不能粉红啊。但仔细回想,我当然也曾被那套民族主义所荼毒,只是我并没把狭隘、戾气与仇恨用在我所向往的西方,却拣了南韩这个似乎更理所当然的“软柿子”——我跟风骂他们在日韩世界杯上无耻之尤,嘲讽谚文是二进制蛮夷字,并以大国沙文主义视角肆意审判他们剽窃中国文化——如今想来,这小人心态可鄙又可笑。
        其实在同一时期,我已看过不少韩剧韩影,并被其中陌生而又熟悉的人物刻画、情感互动与审美情调所吸引,更醉倒于女神沈银河出尘的美貌。再之后韩流正式袭来时,我却已“退圈”不再关注娱乐产业。如今回国总要经停日韩,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在首尔逗留数日,约莫有种鸳梦重温感。
        以前中央台播《爱情是什么》或《洗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时,我就感叹九十年代南韩普通家庭的富足,而2024年的首尔则更全然是东亚首善之都的气派,东北亚城市冷冽的干净与秩序,使首尔更像东京而非香港、上海或台北。朝鲜时代的宫殿与庙宇遍布汉字牌匾与石碑,而博物馆中收藏的古人遗嘱以“甲申后某某年”开头,更引我会心一笑。至于我们所下榻的明洞或是声名在外的江南,则不过是东亚人见惯的繁华,并无多少个性。一路上行经的宫殿、寺庙、城市或地铁站,细听下多有跟汉语近似的发音,又因恰到好处的生疏感平添一份古意。对我来说,距离一向是审美的要件,无论是少时的港台或如今的日韩,恁近恁远恰到好处,至于我长居的西方,反而远得难有共感。
        顺便说一句,进一步了解朝鲜半岛历史后发觉金日成纯属胡搞——南韩承继的是朝鲜王朝(与大韩帝国)的国都、国号与国旗,法统上比迁台的中华民国政权都强得多。

        一趟旅行重新激发了我对这东亚邻国的兴趣,回美国后随手报了个线上韩国语初级课程,最起码把谚文的发音和基本规则搞明白了。顺势又打开豆瓣上霸榜数周的所谓“东亚阴湿百合”韩剧来看,虽然擦边亲嘴很好看(用“亲嘴”而非更为文雅的“亲吻”正是要突出那种朴拙粗糙的欲感),但作为戏剧完全不合格,看得我直摇头。跟着我福至心灵——谁说这是韩百崛起来着?韩百难道不是早八百年就出过经典吗?
        于是我又回嗑起十多年前被称为“五两情侣”的南韩国民投票认证韩百cp……那是一条既无“亲嘴”也无“亲吻”、甚至连肢体接触都极为有限、却又最符合我私人审美的感情线,惜十几年前该剧大热时,我却没全情嗑它,盖因那条感情线与我的个人经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而我抗拒再沉溺其中。
        《风之画员》的故事中,申润福因其不世出的绘画天赋被养父充作男儿教养,女扮男装入画院及至进阶为宫廷御真画师。她以男子身份与琴妓丁香相交,听懂丁香琴声中的孤傲、勇气与坚忍,却不如腌臜男子般馋她身子,自然引得丁香倾心。然乔装总有图穷匕见一刻,痛觉痴心错付的丁香,到最后一刻仍未对她的画工忘情。而润福与丁香告别之际,坦诚自己也曾恨为女身,但若非女子,她也不会被丁香所吸引。这其中的迂回曲折,我都熟悉。

        也不过是另一出虐恋,但我嗑片段时被飘过来一条弹幕击中,说是情愿以一世孤独换取一刻灵魂相交。我怔了一下,心道自己如今这四海无人对夕阳的境况,只怕也是换来的。
        Transaction Successful.
        可惜啊,灵魂的容器总得朽坏,人只要被困在这俗世皮囊中,总难免贪嗔喜恶怒悲欢哀怨妒……翻看旧日博客,之前的疯魔执着,之后的悔恨嫌恶,都不过是些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的烂俗故事,我还凭什么能觉得那是灵魂相交而非戏精的造作与自我感动呢?哪怕我偶尔会想念起那个人,想跟她说上一两句话,但是——
        还不如坐下来嗑cp。   
        前日里我在社媒上对五两某场戏大加赞赏,写道:
        润福是艺术天才,行为放诞因故屡次涉险。破掌刑前夕,润福斥巨资(bushi)五两欲再闻琴声,丁香曲酬知音,隔日还带着婢女给润福送早饭。申润福冷手执个热煎堆,以五两换到Bed & Breakfast,主要还是因为生得俊。
        至于曲酬知音那场戏,啧!啧啧!啧啧啧!
        ——丁香的伽倻琴声,基本可以随机背一段《琵琶行》来代,比如高潮处有“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之通感。
        润福随琴声奋笔作画,酣畅淋漓。
        曲罢,丁香优雅沉静如往常,额头却已沁出汗珠,润福则力竭倒卧榻上。
        ——这绝对是我看过的最高级的床戏。
        翌日,小福还做了件非常上路的事——她将一片狼藉的房间收拾整齐,给丁香留了幅她抚琴的画,题诗云:去羽翔不停,弦断音不损,睡罢梦难断(大意,道具老师随意凑的汉字其实不怎么通)。
        而现实版本里,在社媒置顶“我仍做着有你的梦”,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Thursday, March 20, 2025

写完这篇就修身养性

        去年大选投票日我去外州开会,开一天车到旅馆下榻时才有机会跟踪选情,直呼不妙的同时又觉有些过瘾,那感受与八年前已大不相同。其实,如今每逢被政治话题影响心情,我都会意识到狗律对我的伤害多深——那甚至是一种与浪漫关系无关的、纯然的欺凌。但方当想到此处,突觉在狗律看来她才是受天大委屈、无辜上当受骗的一方,荒谬得让我真的当场笑出声来。

        媒体的渲染与造像是一回事,人的亲身体验又是另一回事。以我的第一手体验来说,我在美国这许多年所唯一遭受过的不加遮掩的轻视与鄙夷,都来自于一个典型左派精英。那当然更可能是流水线上意外的残次品,不堪为某个族群的代表。然而那又如何?我写私人博客也只为泄愤而已。
        既为泄愤,笔者就不必公正、理性与客气。这一款在社媒上所在多有——学一肚子漂亮理论与术语,每天诵读以合理化自己的阶级仇恨,社会万恶而自身完美无缺,因此感觉痛苦怎么散德行都不为过,旁人就得受着,反正本来就是你们欠我。凡此种种,当你在多个人身上见识到同样的一套片汤话、一种思维模式,就不得不对他们自小所受的教育与熏陶产生警惕与怀疑。

        说来好笑,九年前我凭直觉厌恶川普及他的拥趸,在社媒上高调表达鄙夷,为此在盐碱地遭遇网暴,我甚至也删除或拉黑了支持川普的朋友,后来被狗律如此对待,也算福报。人本来就不该对自己知之甚浅的事物大放厥词。

        这几天追的Netflix韩剧,演到济州岛女人第三代的故事,对穷家孩子的处境分析入微。观众在网上问主角家境不好为什么还要念文科,有人答说:因为穷人家父母不懂,觉得孩子考上顶尖学府就一片光明。这让我想到自己高考时胡乱选科引发的一系列困境。后来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全奖机会,跟狗律说地理位置,她那句“It sucks”至今都是我脸面上火辣辣的皮鞭印。
        这就是我接触最深的左派:对他人的特权咬牙切齿,对自身的特权视而不见。
        我当然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拥护川普,但想到开票当时某些人的心理状态,确实有种报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