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互联网上有年轻反贼以“生长于中国大陆,我们的出厂设置就是粉红”开始演讲,我都万分不屑:你就你,你不要代表我们,任谁有点正常审美长在中国大陆也不能粉红啊。但仔细回想,我当然也曾被那套民族主义所荼毒,只是我并没把狭隘、戾气与仇恨用在我所向往的西方,却拣了南韩这个似乎更理所当然的“软柿子”——我跟风骂他们在日韩世界杯上无耻之尤,嘲讽谚文是二进制蛮夷字,并以大国沙文主义视角肆意审判他们剽窃中国文化——如今想来,这小人心态可鄙又可笑。
其实在同一时期,我已看过不少韩剧韩影,并被其中陌生而又熟悉的人物刻画、情感互动与审美情调所吸引,更醉倒于女神沈银河出尘的美貌。再之后韩流正式袭来时,我却已“退圈”不再关注娱乐产业。如今回国总要经停日韩,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在首尔逗留数日,约莫有种鸳梦重温感。
以前中央台播《爱情是什么》或《洗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时,我就感叹九十年代南韩普通家庭的富足,而2024年的首尔则更全然是东亚首善之都的气派,东北亚城市冷冽的干净与秩序,使首尔更像东京而非香港、上海或台北。朝鲜时代的宫殿与庙宇遍布汉字牌匾与石碑,而博物馆中收藏的古人遗嘱以“甲申后某某年”开头,更引我会心一笑。至于我们所下榻的明洞或是声名在外的江南,则不过是东亚人见惯的繁华,并无多少个性。一路上行经的宫殿、寺庙、城市或地铁站,细听下多有跟汉语近似的发音,又因恰到好处的生疏感平添一份古意。对我来说,距离一向是审美的要件,无论是少时的港台或如今的日韩,恁近恁远恰到好处,至于我长居的西方,反而远得难有共感。
顺便说一句,进一步了解朝鲜半岛历史后发觉金日成纯属胡搞——南韩承继的是朝鲜王朝(与大韩帝国)的国都、国号与国旗,法统上比迁台的中华民国政权都强得多。
一趟旅行重新激发了我对这东亚邻国的兴趣,回美国后随手报了个线上韩国语初级课程,最起码把谚文的发音和基本规则搞明白了。顺势又打开豆瓣上霸榜数周的所谓“东亚阴湿百合”韩剧来看,虽然擦边亲嘴很好看(用“亲嘴”而非更为文雅的“亲吻”正是要突出那种朴拙粗糙的欲感),但作为戏剧完全不合格,看得我直摇头。跟着我福至心灵——谁说这是韩百崛起来着?韩百难道不是早八百年就出过经典吗?
于是我又回嗑起十多年前被称为“五两情侣”的南韩国民投票认证韩百cp……那是一条既无“亲嘴”也无“亲吻”、甚至连肢体接触都极为有限、却又最符合我私人审美的感情线,惜十几年前该剧大热时,我却没全情嗑它,盖因那条感情线与我的个人经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而我抗拒再沉溺其中。
《风之画员》的故事中,申润福因其不世出的绘画天赋被养父充作男儿教养,女扮男装入画院及至进阶为宫廷御真画师。她以男子身份与琴妓丁香相交,听懂丁香琴声中的孤傲、勇气与坚忍,却不如腌臜男子般馋她身子,自然引得丁香倾心。然乔装总有图穷匕见一刻,痛觉痴心错付的丁香,到最后一刻仍未对她的画工忘情。而润福与丁香告别之际,坦诚自己也曾恨为女身,但若非女子,她也不会被丁香所吸引。这其中的迂回曲折,我都熟悉。
也不过是另一出虐恋,但我嗑片段时被飘过来一条弹幕击中,说是情愿以一世孤独换取一刻灵魂相交。我怔了一下,心道自己如今这四海无人对夕阳的境况,只怕也是换来的。
Transaction Successful.
可惜啊,灵魂的容器总得朽坏,人只要被困在这俗世皮囊中,总难免贪嗔喜恶怒悲欢哀怨妒……翻看旧日博客,之前的疯魔执着,之后的悔恨嫌恶,都不过是些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的烂俗故事,我还凭什么能觉得那是灵魂相交而非戏精的造作与自我感动呢?哪怕我偶尔会想念起那个人,想跟她说上一两句话,但是——
还不如坐下来嗑cp。
前日里我在社媒上对五两某场戏大加赞赏,写道:
润福是艺术天才,行为放诞因故屡次涉险。破掌刑前夕,润福斥巨资(bushi)五两欲再闻琴声,丁香曲酬知音,隔日还带着婢女给润福送早饭。申润福冷手执个热煎堆,以五两换到Bed & Breakfast,主要还是因为生得俊。翌日,小福还做了件非常上路的事——她将一片狼藉的房间收拾整齐,给丁香留了幅她抚琴的画,题诗云:去羽翔不停,弦断音不损,睡罢梦难断(大意,道具老师随意凑的汉字其实不怎么通)。
至于曲酬知音那场戏,啧!啧啧!啧啧啧!
——丁香的伽倻琴声,基本可以随机背一段《琵琶行》来代,比如高潮处有“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之通感。
润福随琴声奋笔作画,酣畅淋漓。
曲罢,丁香优雅沉静如往常,额头却已沁出汗珠,润福则力竭倒卧榻上。
——这绝对是我看过的最高级的床戏。
而现实版本里,在社媒置顶“我仍做着有你的梦”,又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