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26, 2024

Shanghai, 2024 (2)

        此次回沪,遇到的人都好得很,令我心生恍惚——网上那些歇斯底里、卑且亢的粉蛆(这虽是骂人话,配他们我还嫌不够脏,可惜更脏的我也不会了),与这些我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人,谁才更有代表性?又或许他们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就像当年的小白,一边在群里礼貌谦和地听我们骂共党,一边在微博上悄悄给无数蛆言蛆语点赞。说起来,某天傍晚走出小区时,确实听见一众乘风凉的上海老阿姨以沪语吐槽台湾,大意是官方宣导的“给脸不要脸”之流,唯以沪语表述,听在我耳中便没有那么典型。

        酒店前台的服务人员看着年纪都不大,笑容亲切做事爽利。新来的年轻女孩入职一月不到,我怀疑她都不满二十岁,每次去前台讨要洗衣液,她笑得都极灿烂。清洁阿姨们每次都电梯里遇到,都笑容满面地请客人先走,让我受宠若惊。内中有位高个子的清洁阿姨,给我换床单时遇到拎不清的油腻大叔侵门踏户走进我房间交代她做事,事后非常不好意思地给我打招呼,说是影响我休息了。有一次我在房间里,听到正要出门的客人在走廊里与她闲聊,聊起前几天从浙江过来看望她的大女儿,称赞她个子高像母亲,随口问了有否结婚,阿姨说二十九了还没,男客人非常识趣地回答说,现在的孩子结婚都晚,你也别着急。如今国人的边界感和分寸感都好了不少呢,我在心中暗想。

        请全家吃午饭后跟表姐妹从下午茶到晚饭又转了几个场子。缤谷广场有间素菜馆简约大气却门可罗雀,边吃边聊到关门时间,老板娘亲自出来寒暄送客。她说一口如假包换的沪普,身着套装,身形纤细挺拔,长发及腰,由头顶未及染的新发看来,头发是早已白了大半。这又是何等人物?我在心中啧啧称奇。这样的人物我当年在上海打工时见过不少,泰半是港澳台人士或者华侨——那时代的上海中老年女性仍烫着菊花头呢,哈哈。老板娘是个吃长斋的佛教徒,自称做过机构CFO、养老院等,唯这新开素菜馆仍是惨淡经营,未及回本。我心中暗暗赞叹,她这般年纪的上海人断无可能是老钱出身,但她偏有那种派头,温温柔柔斯斯文文的,竟能张罗出这么些事业来。我小时仗着读书好,总觉得自己大了以后也能这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虽生于斯长于斯,这璀璨都市却不曾属于我。事实上,这城市的美食美景、购物中心炫目的照明、办公楼整面的落地玻璃……都使我不舒服。而手机app里满屏的小广告、红包和各种促销信息,也每每令我蹙眉(最终的解决方案是全部调成长辈模式……对眼睛和审美都比较友好)。也许我的人格发展停滞同时激素水平也level off了,所以也就不需要太频繁的感官刺激?玄学的说法是六根易断,或者前世是个修行人呢。

        最后几天去惠南给房产过户,链家派来顶班的经纪自然大方,不是我想象中巧舌如簧的模样,闲聊中谈及本地的房产供需、发展前景,内容也都实在。这几年我才愈发觉得自己虽然出身魔都底层,却也不啻是个死天龙人,我几乎从未踏足市区以外的上海,来一次就在心里抱怨一声“远是远得来要死”。而比我小几岁的经纪姑娘则娓娓道来:这里的房价便宜,都是适合我们这些外地人的刚需房。交易结束后她好心地提出要送我去野生动物园(之前我老妇聊发少年狂,说是来都来了不如去看看脑斧……),我竟又非常不识趣地问了一句:你开车来的?结果人家骑着电单车载我……也可说是某一种的晋惠帝了。

        总之是——这座城市如今发展到何种程度,都住着些何等样的人,他们的生活质素又是如何……对我来说已经越来越抽象了。

Sunday, June 23, 2024

Shanghai, 2024 (1)

        此次回沪,事情办得异常顺利。回程机票留的layover时间极短,在首尔转机是恰好赶上登机,然而跨太平洋(北冰洋)的航班提前到达,好歹没让我错过回城的夜机,完美!使我忍不住又在脑中大搞玄学,感叹上苍若要塞钱入你口袋,非人力所能阻挡,都是时运使然。而运气一旦好起来,诸事顺利。
 
       身处本乡本土的松快,对我这漂泊异乡之人是种奢侈。学会使用支付宝以及另一百种扫码应用小程序的我,又可在这座自己出生长大的城市任意遨游,随心情自由切换沪语、沪普或标普,不会有一秒钟担心因口音露怯——我说的可是《繁花》中胡歌、吴越和马伊琍的同款口音沪语。这时我会想——宫二在香港约见叶问,恹恹道你我都是他乡之人,弥留之际更在脑中幻化出宫家落雪的庭院;倪匡恨极共产党,移民美国多年后却也回流香港。难道真是所谓故土难离?
        但我每次回沪都在度假,倒时差的时候半夜两点去罗森买鸡排吃,睡得晚了,可以十点起来骑共享单车去隔两条横马路的小店拎根油条回来。因与家人同住诸多不便,此次又订了附近的快捷酒店,自由度和舒适度简直拉满。说到底,不上班又不差钱,在哪里都可快活似神仙吧?
        酒店坐落于高中母校对面,每次去餐厅吃早餐,总能隔着玻璃窗看到私家车排长队送孩子上学。学校的外墙不知道哪年翻新的,刷出来另一种主题色,又吃掉附近的地皮开了游泳馆和田径场,使我看来不免有沧海桑田之叹。我十分怀念在这所寄宿制高中就读的三年,那时我的人格发展尚未脱轨,是正常的青春期少女,对未来充满期待。

        这事细究起来又是玄学——考入野大已是我前半生巅峰,此后人格发展停滞,精气神一落千丈,变得愤世嫉俗起来。这事如今看来很好解:我有幸生在全国最发达的城市,英语口音或秒杀全国80%的英语教师,在dos时代用五寸软盘存编程作业。但所谓发达城市从来都卷,卷成绞肉机一般,若无必要的焦虑感、求新求变的物欲、上进与野心,卷进绞肉机只会感觉痛苦与扭曲。我至今都品不出诸如小红书或抖音这种应用的好,因为它们活脱是“求新求变的物欲”道成肉身了。

        没办法,搬出玄学来说就是有些人唯有背井离乡才得发展,才得精神上真正的松快。如我所说,移民解决了我90%的不快乐。一旦驿马星动,便如离弦之箭,再无回头之日。也是一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