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祈琗之心常有,但这事如今想来只是荒诞、只是不堪,使我胸中零星半点带文艺性质的憾恨都不能有,只得满心厌憎。它更像是一记嘲弄的耳光,告诉我我前半生的某种坚持确然是错。然年纪渐长的好处是毕竟有些阅历,遇到信念崩坏时刻——也不过是重整山河待后生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狗律恨我政治不正确,不若她一般恨美国恨白人,其实我要没那份对西方文明世界的向往,也不必对她仰之弥高。由头细想,永远都是我就她——以自己并不熟谙的英语与她通信,在基线上就使自己居于劣势。这么多年来,就因为这么一个人,我让「没念到好学校」、「没去到好地方」的重担压在自己心口,自轻自贱,实在对不起自己。这事如今看来,谁成功谁失败再清晰不过:有勇气离开不利环境的是我,不是她;全无后盾、独立在异乡达成岁月静好的人是我,不是她;知足常乐、不迁怒不发疯的人也是我,不是她。究竟是何种程度的痰迷心窍,才会使我将一个基本人格都不健全的人目为谪仙子?甚至到了「她就代表着美国文化进步方向」的魔怔程度——因此我试图重新认识《进化论》与马克思,因此我把驴象博弈视作简单正邪交战,因此我把那些时兴的白左议题挂在嘴边,即使我对政治既无兴趣亦乏认知。
可笑狗律这么爱把“特权阶级”这样的白左口号挂在嘴上,却从不明白她这样的英语母语者、靠父母的先期奋斗受到良好教育的华裔,对我来说也是妥妥何不食肉糜的特权阶级。她是否曾有一刻认真了解过困住我的H1B、绿卡排期究竟意味为何?她是否曾有一刻听懂我说换工作有失去身份、滚出美国的风险?答案我很清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十年前后的她一样没有心——或者说她从来都是有心的,只是百分百都用来自怜。这种深具美国特色的疯批类型,我真的受够了。
不过公平地说,这整件事我只能怪自己眼瞎,与人无尤。狗律虽则费拉,却从未刻意在我眼中扮出高级模样——毕竟她惯于拿亲密关系当抗抑郁剂、拿恋人当伴侣宠物,不知平等尊重为何物,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至今我想起她发病时骂我“利用”她都呵呵冷笑——我原本平静快乐,为了你劳民伤财一顿瞎折腾,你从未配合不得志,连自己未来去向都是今天麻州明天加州一周内变三次,外加还是情绪黑洞,我究竟利用到你什么?利用你一个基本人格都不健全的人去充作我心中的皎皎明月吗?好,是我错,我也已受到惩罚。
以短暂的相处来判定另一人,确实大错特错,令我感到自己愚蠢至极。我以前说狗律渣,是发自真心以为她生性风流并不怎么在意我,而我又不觉得别人有什么必须爱我、在意我的道德义务,因此她渣并不影响我爱她。可是她并不渣,她是费拉不堪。当她告诉我她从从一开始对我即有的恶意揣测时,那层滤镜彻底破碎——原来这人一点也不皎皎明月,原来她的心思这么阴暗猥琐、疑神疑鬼、low到贴地。
前日里我制定旅行计划时,又想起来她连我的大箱子都没还我。写邮件斩缆时还扮作个体面人,请我不必再联系她,说是我在她公寓里的东西会一并寄还,结果当然是没还——也真是呵呵了,没一句话能作得了数,没一件事能有始有终。那段日子里听我诉苦的朋友瞳孔地震说这未免太low,我解释说狗律倒不是这样人——何况换洗衣裤和一个旧旅行箱值几个钱?承诺跳票她是惯犯了,一方面是做人没有心,不把别人当个人,一方面能力也实在是不行,要她把东西拣出来打包去邮局投递,她恐怕是没那个精神头。否则别人做big law你也做big law,怎么就你做到天也塌下来?让去做些轻松点的工作吧,又被迫害妄想症式扯出自己是少数族裔毫无安全感,不赚钱怎么能行。行,反正你跟我一个不仅是少数族裔、还动不动听不懂drive through餐厅服务生英语的、收入是你一个零头的临时工签证持有者说你没有安全感,仿佛强行按头让我看白人中产夫妇的中年危机……
唔,突然不想说了。这要但凡在相处过程中获得过些许尊重和肯定,我也不至如此刻(客)毒(观)。天助自助者,再附带一句来自南方洼地的祝福:(翻着白眼说)bless your h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