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16, 2021

葛薇龙和乔琪乔之间该说什么话?

   少时看以《第一炉香》为名的张爱玲短篇小说集,对《第二炉香》英式淑女的不晓人事、《茉莉香片》聂传庆的另类夺舍与《心经》的父女绝恋倒还能看得一知半解,看毕葛薇龙的故事,惟余一脸懵圈:这——到底讲了个啥?朱天心曾说写这些作品时张爱玲自己也年轻,也不晓“人事”,有些部分明显以高超技法虚笔带过。《第一炉香》则又是一种虚法:梳长辫拖着木屐、被作者形容为“糖醋排骨”的广东丫头,怎么一个个都拿着晴雯麝月的腔调说话呢?实在难懂。
        如此晦涩难懂、细致幽微的故事,许导执意要拍,也是一腔孤勇。但是拍出来……又真的哪儿哪儿不对,把我勉强能懂的部分都给拍得看不懂了。

  作者说葛薇龙是“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多指她没见过姑妈这个阶层的世面。事实上——葛父因这位姊姊要给香港富商做小就与她交恶,原著更提及他不惯逢迎的书呆名士做派,这还是张爱玲最为熟悉的破落官户人家。葛薇龙作为那个年代的女孩子,能毫无阻滞地完成中学学业,甚至还可作念大学的打算,已经不是顾曼璐顾曼桢。她并非没有见识——甫一到姑妈家里,就醒悟自己不过是“长三堂子买进的讨人”。编剧王安忆也不知道是人好还是人好,把这句葛薇龙的内心独白换给睇睇讲,辅以马思纯憨直敦厚的形象(我觉得她最适合演《金锁记》袁芝寿……),坐实了姑妈纯是逼良为娼。
        但王安忆可能人真的太好,又特地给姑妈安排了两段回忆杀,讲述她嫁入梁家做小所受的委屈与折辱。遗像中梁季腾不过五十许人,英挺精神,姑妈神色哀戚落寞,令我一度感觉她对梁老伯是真爱。虽然电影也未必要套用原作者的冷眼旁观,但这样的视角也令观众……略感困惑。敢情许导要拍的是被侮辱被损害的“旧社会”女性勇敢追爱的故事??也难怪影片的英文名作Love after Love(明明是Love without Love).

  俞飞鸿老师美归美,卯足了劲要演风流寡妇恶姑妈,给人的感觉是过犹不及。如此七情上面,反而少了令人背脊发凉的效果。乔诚爵士和司徒协则要好得多,毕竟在场面上是名流士绅,多少苟且与不堪,都不随便教人看到。司徒协开吸生蚝之后就很崩,而乔诚那副道貌岸然的儒味爹味,倒是一直贴切。尹昉小哥的卢兆麟第一次从姑妈屋里出来时那悻悻然神色,也很够味。

  葛薇龙为乔琪乔所吸引,他的好皮囊还在其次,更重要是他几次三番让姑妈栽跟头,使葛薇龙得到某种隐秘的报复的快感——但这也是因为乔琪凉薄。葛薇龙对乔琪乔,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条水草,明知纠缠下去死得更快,偏忍不住要挣一挣。电影没多讲姑妈在乔琪处的挫败,彭于晏的皮囊气质就更……(客气点说)见仁见智,因此男女主的对手戏每一处都令人尴尬不已。待到乔琪对睨儿绑手绑脚要强上了她,而睨儿义正词严表示不愿再对不起小少奶时,我比少时看完原著更为懵圈。这真回到马思纯老师的“为爱勇敢”主题了啊!

        原著里说乔琪乔不懂上海话而葛薇龙不谙广东话,同时男方又称赞女方英文好。可见巴别塔已成,两人其实以各自的非母语交流。像这世上很多异国恋情侣一样,语言的障碍造成天然的距离,初时这距离产生美,最终却还是无法跨越的鸿沟。《第一炉香》这个故事对于现代读者也隔着一条鸿沟。从这个角度来讲,彭于晏一口天然台腔,张钧甯梁洛施硬拗大陆腔……这一切南腔北调倒也未必违和。虽然我觉得影版《第一炉香》简直比《倾城之恋》更糟糕,但仍要感谢许导(哦!爱许导!)给我一次重温原著的契机。顺便,观众“民选”的乔琪乔里,雷震先生简直太可了!

Sunday, November 28, 2021

Douban Backup: #我遭遇过的厌女症

  首先倒叙一下——我大学毕业干了一年后就辞掉的这份工,在我老三届的妈妈眼里是金饭碗;我辞职后她整天找亲戚哭,并且从此不能听这间银行,表示“我听到**银行就一包气。”我觉得很多五零后父母完全不明白导致自己不幸的根源是什么,反而倒过来疯狂迷恋之。

  入职第一年我在一个路支行做柜面,名为“轮岗”,但是其实他们对这些他们称为“小朋友”的新员工毫无职业规划,就是填点劳动力罢了。同事都是大我十几二十岁不等的本地土著,人都还过得去,只是让我背黑锅的时候并不手软。他们对黄色笑话的热衷程度是我前所未见的,无论男女老少逮到机会就开黄腔。照说他们是十多年前金融高专之类毕业,学历素质并不算低。我师父还经常跟我聊一些古早琼瑶电影,给我推荐了……《雁儿在林梢》,出去开运动会的时候,她负责订餐会多给我一个汉堡。后来回想起来我坚信这些同事开黄腔的真实原因是性压抑得厉害。金融高专毕业出来做银行的本地土著,怎么说走的都是一条四平八稳人生坦途,或者早早结了婚,一辈子只睡过一个人且早已厌烦?暂且按下不表

  那时对私柜面有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姑娘人称小宋。小宋在我眼里是个勤快温柔做事特别清爽的姑娘,我辞职后每逢去银行办业务见到她都感到亲切。然后……我就完全不明白小宋究竟做了什么,导致她成为了全行黄色笑话的重点受害者。比如那些前辈们经常用很难听的话暗示小宋欲求不满、勾引男人……我一边听一边觉得,嗯?小宋哪里有?即使以当时的角度来看,小宋都是个清汤挂面扎马尾、不施脂粉的普通女孩。她交了一个消防员男友,他们就取笑她欲求不满要人家来救火;她跟单身大龄男同事说两句话,又被说是搔首弄姿。他们又经常绘声绘色形容小宋多么“要”(在上海话的特定语境里,这个“要”就是“官人我要”的“要”)。小宋额头生得很高,眼睛小小,但还是清秀的女生。然而最后连她额头高这个特征又被编进了各种黄色故事里了。

  我至今都不明白那些人对小宋为什么有这么深的恶意,心里觉得或许有什么隐情或前因后果是我不知道的。但更可能,她只是对那位酷似黎明的单身大龄男同事表示出了一点点好感,或在各方面流露出过一点恨嫁的心思?她是金融中专出来做柜面的借用工,和有编制的正式工有些等级差异,这也许也是他们肆无忌惮欺负她的原因?

  我从银行辞职倒不是因为自己遭受到了厌女症——出于某种原因,那些同事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也许我的野鸡大学学历令他们稍微高看一眼,又或许是因为我对男同事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那废话!)。真正的原因是我厌恶这类雇主的一切——它的粗鄙,它对个体的不尊重和全面掌控,它那种以家父长自居的等级制度,它对现代管理观念的无知甚至是抗拒,以及它自身的谨小慎微、压抑与猥琐。在这样的环境下,厌女症当然是容易滋生的。

  几年前回国的时候,有一次我透过公交车窗看见了小宋。她和可能是她爸爸的人一起推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有一个几岁的小孩。我想她应该已经平顺地结婚生子了吧。她还是朴素地扎个马尾,高高个子,走路的样子十分端正。希望她一切都好。我妈去银行办事的时候也会提起又遇到了小宋——不知道我妈现在是不是还“一包气”,怨她女儿为什么就不能像小宋一样过点安稳靠谱的生活!

Douban Backup: #宛如小说情节的家族故事

之一       

        作为五零后老三届父母的孩子,以前我总是带着一点虚荣和一点“老子先前阔多了”的态度去探究和转述早几代的家族故事的。如今想起来,却不免产生一种荒谬感。

        《黄陂县志》里有我外公的祖父(高祖?)的条目,短短一段恰如历史课本里的民国人物小故事。他老人家出身黄陂中医家庭,清末贡生,公派留学日本士官学校(我稍微查了一下日本士官学校的中国留学生名录,对这个说法存疑;当然也不是说高祖他老人家像蒋介石一样伪造学历——县志多由知情人口述,有出入也未可知),入同盟会,辛亥前夕潜回武昌参与起义,任革命军政府军法处长(这个居然是真的,因为我在相关历史论文里查到了)。之后他曾担任处于没落期的湖北官钱局局长(居然也是真的),历史教科书一般地“不满北洋系的湖北督军倾轧革命党人,愤而辞官归隐”,并参与筹建乡里某条公路。

        我外公的父亲(曾祖)应该寿命并不特别长,但曾祖母却活到了七十年代,很多家族故事由长辈从她那里听来。据说高祖在时,家中客似云来,佣人扫掉落一地的瓜子壳都扫到腰酸背痛(所以……民国时期让客人用垃圾桶是……不礼貌的行为吗?)。关于曾祖的片言只语汇集起来:他是政法大学毕业,职业是监狱长,抗战的时候日本人打过来还得带着囚犯逃难;他对犯人较为仁慈(不像三叔公四叔公都要用鞭子抽)……我最大的舅舅说印象中抽大烟的曾祖一直是个老人,现在想来他那时也不过四五十岁。那时还是民国,大舅舅犹记得少年时代带着某叔公(叔公们听着都是KMT大佬)批的条子“今天有两位小朋友来看电影”去看霸王电影……

  曾祖母是不识字、裹小脚的地主家小姐,但是非常能干,一肚子旧中国的礼义廉耻,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会做很多的好吃的东西,甚至会做火炉(然而我不知道火炉是什么)。二舅舅犹记得她用湖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损口不如自走。”更颇带愤愤之色说自己每逢与继母(就是我亲外婆)冲突,曾祖母必然打他一顿以为了结,理由是继子必须孝敬后母,是为传统中国人的家庭伦理。家人也记得曾祖母在老年时期一双小脚拄着拐去十六铺看望亲戚,语气中每每有叹服之色。我觉得曾祖母(按照习惯我应该称作“太太”)一定超级厉害明事理,可惜我没见过她。

  我外公是监狱长家的独子,从小“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亲妈的评语)。从来,对他的冷漠自我,家人都颇有微词,然,而,我,最,爱,他!他认真是个清爽干净的人,是陈丹青所说那种“单纯得一塌糊涂”的好出身子弟。他单纯到什么程度呢?在兵工厂做事时考取了中央信托局(居然也是一个真实存在、2000年后才撤销的机构)的职位,连招呼都不给兵工厂打一声就跑去上班,可是那是兵工厂是机密单位,于是他就被通,缉,了,又是靠有势力的某叔公出面摆平。如今我想到自己在职场上的种种不靠谱之处,总觉得其实我很像外公。

  中央信托局迁台时,领导想找些老实可靠的员工带过去,找外公谈了好几次话。这位单纯得一塌糊涂、只关心京戏和裁缝店里自己的新西装的四十岁中年男子回来找妻子商量,被妻子翻一翻白眼,家乡话回了一句:“去mosi撒?”从此作罢。他在旧政府金融机构做事,一家子x叔公y叔公的KMT反动派,后事可想而知。然而即使到老,他都是那个单纯得一塌糊涂、只关心八点档武侠剧(京戏的某种衍生)和电视里的魔术表演的老人。并且,他总在八十高龄换三部车跑去城隍庙买形状可爱的打火机……即使轮番被儿女念不可以如此,他置若罔闻。

  我的外公是个没有半分油腻的男子,从没秃过也从没胖过。他的身形和着装都很像《渴望》里王沪生的老爹(当然五官并没有蓝天野老爷子那么神气)。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非常不像一个传统父权社会所培育出来的男性。然而他也毫不多情浪漫(他真的只喜欢形状奇趣的翻盖打火机),否则我简直可以把他比作贾宝玉。他生了四个儿子,却最宠爱作为独女的我妈,并且对唯一的男孙我表哥也没什么特别喜欢……从他身上我隐约得出一个未必对的结论:世间没有两全其美,一个人要么做贾宝玉要么做贾政,要么干净通透却百无一用,要么恋慕父权而成为其卫道士。

  穿插其中的一两则小故事:其一,上世纪八十年代台湾开放赴大陆探亲,昔日外公手下的小同事扛着各种家电归来,家乡话跟外公说一句“你在这里真是zaoye。”其二,他族中有位堂姊妹当年跟着丈夫撤退,下船想要再看一看(还是干点什么),部队下了死命令船要即时开走,从此夫妻相隔两岸(可以说是相当小说情节了)。据说这位堂姊妹当年是珠光宝气的官太太,下场很惨(当然,“珠光宝气官太太”本身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

        至于我起先说“荒谬”,是因为我是家中唯一对家族历史感兴趣并且(十分)八卦的一位。辛亥革命首义史、湖北官钱局沿革等种种,都是我饶有兴致查来与口述一一印证。而家人们更在意的,永远是“老子先前阔多了”,外公耳根软没去台湾,因此一家里有女人做主就会败掉(?!!),以及不如人意的继母子关系与婆媳关系等等。这种荒谬感,一是来自于“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人事变迁,二是血缘至亲这种被中国人几乎是过分强调的纽带,其实也不过如此。比如高祖潜回武昌参与首义,是薄有理想或根本是政治投机?比如外公上着大学就被叫回家和指腹为婚的姑娘结婚,他是心不甘情不愿还是顺势而为?而这位美丽的原配年轻轻旧罹癌去世,他又是什么心情?我亲外婆出身不错又受过教育,为何在三十岁上经人介绍(也不是什么自由恋爱)给外公做了续弦?对于这些,家人们不谈论,彼此不感兴趣,并无传承。一个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被糊上父母兄弟叔伯舅甥的标签后寂然无声。又或者,几代之后家族中会出现一个牛心古怪、(十分)八卦的小孩把片言只语整理成文,然后说一句“咦?我太姑奶奶还挺有意思的。”所刻画者,也不过是人最根本上的孤独。

  我亲外婆的故事,我觉得足以开另一篇日记以研讨中国女性的地位与无奈……

  最后,我作为一个标准的地富反坏右后代,想认真说一句:台湾在2017年制作的长篇电视剧《一把青》真是烂透了。

之二

        首先感谢我去世十多年的外婆,她在武汉的祖宅遇上市政拆迁,我妈作为顺位继承人无端多了二十万……我外婆的父亲有五个儿女,之后儿女又儿女,我妈作为n分之一都能拿到二十万,真是祖先庇佑,应当搞一下迷信活动在家设个祖宗牌位。

  我跟我外婆相当熟,是她在身边长大的。前些年舅舅回忆家中几个后辈的童年趣事,说我从小就说要做男人不要做女人,我听罢大吃一惊,心想我果然从小就是性少数派吗?结果舅舅跟着说,你还解释说,因为外公整天都在躺椅上看小说,外婆则整天在做事。我松了一口气,心想我只是少年早慧,没记事起就看出了两性间的结构性不平等。

  我刚记事时外婆都七十多了,脑子还很清楚,经常给我讲她的武汉旧事。因为她和外公的关系,湖北人在我印象中绝不是“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那样的厉害角色;相反,武汉于我,像是《城南旧事》中林海音的北平。我对民国戏很挑剔,旧时看台湾剧里的老派外省人,譬如雷鸣、张冰玉和常枫,或是旧影像资料里鸡皮鹤发的白光、叶嘉莹教授如今的演讲,这些是怎么都对的,但如今的民国戏就差得多。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样子。

  外婆是好出身(虽然我不知道她父亲的职业,一说是绸缎庄老板),在家行三,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弟弟;因为是独生女儿又早年丧母,很受父亲的宠爱。在七八十岁上受了家人的气,她仍忿忿道自己在娘家如何受宝贝。她有一双半成品的小脚,说是绑到一半的时候上新式学堂的哥哥们回来跟家里闹,于是作罢。她的双脚行走是毫无问题的(据说很多小脚妇人都健步如飞,更何况半成品),但脚趾都挤作一团,集中弯向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后来父亲送她去上学,由洋人办的教会中学到湖北省立女子师范,以至于她在五零年代被划归为“失业知识分子”,早年破旧的户口簿上,宗教那栏里填着我小时看来很时髦的“基督教”。然后她才不信教,只是会说起管先生叫“密斯”,在学堂唱赞美诗和白俄最教人瞧不起的往事。那所教会中学,她脑筋清楚的时候会念叨名字,我记成了“圣希里亚”,成年之后去查,叫做“圣·希理达”,是武汉最早的新学堂。

  然而她又不是受新式教育的新女性,在被质疑某些决定时,她会马上搬出一套理论说,自己那个时代的人,秉承“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因此她都是听外公的,不要怪她……关于他们之间究竟谁听谁这件事,我的观察是——两个都是甩手掌柜,懒得做决定,因此家庭事务处理得并不好。还有一次,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表姐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在我们那时候叫做‘同居’,是要被人看不起的。”搞得我表姐一脸懵圈……

  我感觉我外婆起码有一千个面相。在与她关系尤其不好的继子口中,她嫁人前是脾气古怪的老姑娘,嫁人后则是苛待继子的后妈;可是我后来去武汉遇到她的娘家亲戚,又说“三爹”(三姑妈)在家时对自己很好。她的亲儿女和她关系未必最好,连我妈都是跟外公更亲,舅舅说她年轻时是弄堂里有名的歇斯底里,常常捕风捉影揪住一件事跟外公吵到半夜,更动不动闹着要回娘家;可是在老邻居眼里,外婆又是一个特别聪明、针线很好文化很高的邻居太太,居委会当年请她去教书,她以不会说普通话为由拒绝,躲进了街道图书馆当管理员,但是辅导了几个学历低得多的邻居去教小学。我二舅舅(继母子关系真是难搞)说她从不读一本书看一张报,对外界形势一概不知,以至于因为偷懒怕麻烦就不去台湾,害死一家儿女;但在我印象中,外婆很爱拿起报纸读故事,并且整天都在做家事(导致我从小不想当女人)。外婆最大的罪状是不孝敬婆婆,婆媳关系恶劣,令舅舅们耿耿于怀。

  至于我眼里的外婆,可能跟其他很多人的奶奶外婆没什么两样,就是——外婆。回想起来她确实聪明有文化,比我初中都没怎么读就去黑龙江放马挤牛奶的老三届妈妈醒目一百倍。在我记事时她几乎完全不歇斯底里了,但是从丢了一条内裤也要怀疑是邻居偷的这类事上看来……年轻时歇斯底里也未可知。她年轻时并非美貌佳人,不是很多人秀出来的倾国倾城祖母辈,但也算长得体面,容长脸尖下巴高鼻梁,皮肤白皙(九十多岁昏迷在病床之际,仍然肤白如雪……)手指颀长,只是有一对奇异的八字眉斜斜向下(也就是金庸书中灭绝师太的长相)。

  一个好出身、高学历(民国标准)、相貌不差的女人如何拖到三十多岁给人做填房,至今是个谜。以我个人体验来说,我觉得外婆年轻时对男女情爱、成家立室、生儿育女可能没多大兴趣,自顾自教教书过过日子,作为家中独女极受宠爱,似乎并没有什么必须要结婚的道理(对比一下白流苏,嗯)。家族中到我这一代,好几个亦都有此倾向。我们的幸运之处在于时代又再新了几番,不用最终被逼上梁山。

  去年无线新剧《跳跃生命线》里,马德钟饰演的男主麦在田面对离婚与他同住的刁蛮家姊无计可施,对人说他爸爸从小就教他,说女儿嫁人后就是别家媳妇,幸与不幸全凭运气,因此这对父子在姊姊未嫁前对她百般纵容。这位爸爸的做法教育专家未必认同,但认真很暖。

  回想起来,我外婆脑筋清楚时最爱讲娘家事。会掏出英俊青年的戎装照,说她大弟弟在战场上染了病,年轻轻就没了。电视里放《陀枪师姐》,她很兴奋地说自己的名字也叫做“三元”(她行三,家中乳名是三元)。对于她和我外公的婚姻,她亲生的二子一女,她辛劳带大的几个孙子孙女,她并不算太爱提及。后来她脑筋糊涂了,觉得受气的时候还嚷着要回武汉找父亲找亲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平心而论,以上种种婆媳不合、继母子矛盾之处,或许每个家庭都有一两出,我外婆也未必处理得比旁人更差。我只是觉得“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旧时代不能自主的女人难上加难”,让我想起探春说她但凡是个男人便另有一番计较,那种气苦无奈。我外婆本来自己好好的,一嫁人又要忙着生儿育女又要给人当妈当儿媳妇,她嫁得又未必百分百心甘情愿,要变得歇斯底里使蛮力菜刀剁砧板表达心中焦虑,我觉得我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她同时似乎确实是个懒散不上进的人,懒得念大学,懒得学普通话,懒得去台湾,不去相亲结婚或许也是因为懒(我终于为自己的“懒底”找到了遗传学原因)。然而……千红一窟万艳同悲,懒与不懒,人生的路途也就这几条,想起来真令人丧气!

Douban Backup: #小时候最乖的那群人,现在怎么样了

        小时候最乖的那群人,心里的条条框框最清楚不过——讲明了在课堂上要安静如鸡,作业要尽心尽力按时完成,便恪守规范不敢越雷池一步。什么考试作弊啊、逃课啊,简直触犯天条。这样的人既是自律,也算有道德洁癖,他们眼中的世界黑白分明、说一不二。

        但真实的世界却远没有那么清楚明白,它是灰色的,妥协的,圆融的,关乎人情世故的。怎么办呢?成功学告诉我们既然不能改变环境,就改变自己。所以一部分乖小孩改变了他们少年纯真的乖,成为内心纠结痛苦的正常大人,还有一部分乖小孩甚至不愿改变他们自己,于是成了——怪咖。

        就问你丧不丧吧!

Friday, August 20, 2021

编年史(9)

  写编年史纯为控制情绪之需要,唠唠叨叨事无巨细不断重复,是一个受到极大不平与冤屈的人能做的最和平的事。CW应该感谢我有如此和平的处理情绪的途径,否则我一定会找机会一枪崩了她——我想过了,枪击最好;目的并不是要她痛苦,而是为了她对我的轻视、玩弄与冒犯,实在是欺人太甚。

  但如今我已没有这样的需要。

  她是基线不快乐的人,这不能怪她。但这种拿人不当人的行为模式与什么都赖他人的归因机制只能使她更不快乐,一天比一天更不快乐。左派不是这样当的,也不是自己vs.全世界。左派的理论包罗万象,她从中汲取的只有仇恨,以仇恨养育仇恨,疑人偷斧,什么都赖给移民经历,这怎么能行。

  这世上经济尚算独立、人格尚算健全、心地尚算善良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她遇到过起码两个,也虐狠了起码两个,最后能全身而退,好运也该用完了。她是极端自我中心的小孩心性儿,无法自立独活,选择伴侣也就求求其其,但随机抽风——今天说爱死你明天就一脚踢飞你——的行事作风没多少人受得了。最后留在她身边的,不是图她收入高,就是图她没主见好控制,还能有什么好了。我把她留下的衣物物品整齐叠好,装了两大箱给她好好寄回去,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快把你最后一点的好运都用光。

  她最后信里让我不要联系她,说东西她会给我寄来,这我就不指望了。呵,言而无信,连点小事都做不好。不在她公寓里放贵重物品,就跟不愿为她放弃理想职业一样——她不是可靠的人。我要辞了工跟她去洛杉矶混,一定会落得个带猫睡大街的下场。

  之前种种EB1A与找工的不顺,一如我去罗德岛找她的一路晚点、机械故障、错过下一班机、走错登机口,是上天冥冥中的看顾,阻我自毁。她对我造成的是巨大的、不可逆的伤害;我可自行疗愈,但一生中遇到这样的人,实属不幸。

  如今年纪渐长,我对很多身边人的预言都应验了,该不幸福的都没幸福,该离婚的也都离婚了。对真心待你的予取予求,那就等着受虐。我只想静坐于此,等待噩耗传来。

  

Sunday, July 11, 2021

编年史(8)

2020年中至年末
        要真让我客观记述,我可以写下CW很多的优点,以及我们日夕相处时很多甜蜜的细节。但那些我恐怕还是忘了的好,因为从大方向来说,这人的聪慧敏感与罗曼蒂克都是我的穿肠毒药。而她其余的一些品性,则注定在亲密关系中伤人伤己,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在分开的十年中我每逢想到她,都摇头叹息想she was just not that into me,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想来,十一年前我搞得痛苦不堪,不是我单箭头做舔狗应得此报,而是她自身情绪问题的延申。因为她贪爱又缺乏自制力,她会不计后果地开始一段关系;也因为她敏感脆弱外部性高,她每每不能应对亲密关系的副产品,比如激烈的情绪反应,比如分离焦虑。而更糟糕的是,她习惯于怪责他人。

        这世上不快乐的人大都有不快乐的脑化学水平。他们是先感到不快乐,再回头追溯起因。以我第一代移民的身份,我或许本来就不能跟CW在一起。我一切的言行主张,以及我的存在本身,对她的归因机制就是一种挑战。她是一定要怪责她的父母,怪责他们的移民经历,使她成长为一个如此不快乐的人。她就是要相信他们都亏欠她,否则便无可聊赖。我很清楚地知道,在我有意无意批评中国或中国人之后,她会去另一间房间爆发,吼出what the heck之类的话。

        我对此不以为然。或许正如她所说,我并不了解美国。而我之不了解美国正如她之不了解中国,但最起码——我在两个国家都工作与生活。我在美国举目无亲,克服巨大的语言和文化障碍直到现在,仍然觉得美国对我来说就像是倪匡的香港,那碗香喷喷的叉烧饭。如果真要说,也是两处都生活过的我才更有发言权吧?

        但CW如果无法证明她父母的移民是糟糕的选择——无法证明他们如果留在中国一家人会生活得更好,她就无法把她的不快乐归罪于父母的移民与美国的种族歧视,这对她是致命的。

        这世界上存在过的共产政权尽皆声名狼藉,是什么令她相信中国是例外?是什么令她相信共产政权与西方世界只是各有各的坏?是因为她所提到的在中国作为共产党干部家庭一员收获的仰视与尊重吗?这是像她的,只要她舒服了,哪管大跃进饿死的人呢,哪管夹边沟呢,哪管什么集中营呢?

  我厌恶川普,但我厌恶他的理由跟厌恶共产党一样——反智、粗鄙、靠煽动教育程度与经济社会地位低下的人群的偏见与仇恨为执政基础。一直以来我对中文互联网上对“白左”的攻讦嗤之以鼻,也可能十几年前是受了CW的影响吧。但回头一看,左派的口号实在太容易令CW这样的人紧抓不放,在每一个需要的时刻进行无意义的复读。

  情况当然是在去年大选时变糟的,但是大选结果本身还不算糟——我原以为川普会连任的。饶是如此,exit poll里体现出的白人对川普的支持率仍然深深激怒了CW。当晚她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用中文跟我说她“很伤心”。但是早些时候,我在楼下都能听到她在浴室里高声咒骂,"Fuck you Republicans! Fuck White people! Fuck Trump!" 重复了很多遍。我和我的很多朋友对川普的厌恶是复杂多面了——如前所述,主要是反智、粗鄙、哗众取宠、煽动仇恨,到了CW这里,支持川普全等于支持种族主义,然而社会和政治事实真可以如此黑白分明吗?CW永远视自己为受压迫的族群,女性、少数民族、LGBTQ,然而对这些之外的维度却选择性忽视,比如她有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是家中独女、在美国经济文化教育最为发达的波士顿地区长大、作为加拿大人读了当地数一数二的私立高中(学费一定不便宜)、不用操心移民身份问题(all taken care of by parents)、是藤校菁英、职业体面、收入高。

        照她的说法,她也有过艰难的童年,那时父母都是穷留学生,各处搬家,颠沛流离。我每逢听说,都在心里暗暗想:"we cannot re-live other people's childhood and judge for them."所以我当然选择相信她。但人的所有感受都是主观的。有些细节特别有意思——她总是走到哪里灯就开到哪里,没有随手关灯的习惯,在洛杉矶公寓里更毫不介意让窗式空调开足24/7,更没有记账的习惯(即使是做学生时);作为一个生长在中国八九十年代的人,我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生活看来也苦不到哪里去啊。当然贫苦永远都是相对的概念,当你的生活条件不如身边的孩子,你总是觉得苦的。

Friday, June 25, 2021

编年史(7)

2020年中
        诤友直言说这之后漫长的封锁给我和CW的关系续了命,否则以她的精力早就得分。我苦笑说疫情之前也是我每个月飞去看她,哪里轮得到我花她的精力了。只是那时彼此都用点心,CW也会招待我去拉斯维加斯旅行以表示她的appreciation。
        在生活中CW是随和的人,不介意你给她吃什么、穿什么,也不介意居住环境的好坏。所以她自从疫情开始住我家,现世虽不安稳,岁月却静好。至于租完房把猫踢走或hit and run这样的糟心事,如我所说,人无完人,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我自己也在收到移民局拒信后恨恨地说要去杀了那移民官呢,估计把她吓得够呛(我要真是这样的人,她还有命活到现在?她对我的伤害和侮辱可比一个随机编派的可能连大学都没读过的移民官厉害多了)。话开又话,那份拒信的理据就是颠三倒四不充分的(CW看都不要看,直接dismiss我呵呵),完全可以challenge,但我也深知自己的case本就不强,就没去折腾。

        真正令我寒心、至今耿耿于怀的,是她对猫的态度(事实上基本也反应了她对自己以外所有生物体的态度)。带着两只宠物猫坐飞机山长水远去洛杉矶是一件压力山大的事情,而我一个人包办了其中所有的手续。临走前我一直在脑内排演如何带猫过安检(猫必须要从猫包里被抱出来),担心如果猫惊慌失措不小心跑了。CW大概觉得这是很轻松的事情,或者原本就不是她的责任(我的猫是拖油瓶?),临走前她突然独自在房间里发呆,想着工作多么不开心(这以后会是个从月经到日经的话题)。一路上她都失魂落魄,帮我拎着一只猫包,但遇到其他乘客几乎不小心踩上了包,或者瞎好心要把包放上行李架,都懵懵懂懂毫无反应。我都能想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心里想到的,还有猫这种胆小怕事的动物,被装进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来回颠簸,一路上闻到几百个陌生人的气息,经历过起飞降落引擎轰鸣声,可不要被吓个半死吗?一想到就心碎。为了陪伴一个不能独居的伴侣,要让自己宠爱的猫咪受这么大的罪。而与此同时,半点支持也得不到。
        我那天应该是发了很大的脾气。临到洛杉矶机场,得知城市里因为BLM抗议示威而宵禁,还耽搁在机场不能马上回家,猫当时连叫声都很虚弱。我戴着口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甩开了靠上来安慰的CW。
        在她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一定是个爱猫成痴的疯女人。在她洛杉矶的寓所里,我隐约听到过她跟好友抱怨我。我后来跟她说我把猫当作我的human children时,她竟惊讶地说你和猫的关系为何这么深,她们毕竟是猫不是人啊。怎么说呢,这话我现在想到,还觉得白眼翻上天。

        在我看来,你把猫从收容所领来,对于这种除了卖萌并无一技之长的小动物是有责任的。她们每天无忧无虑吃吃睡睡,带给你最美好(又外部性极小)的陪伴,又没有你的fellow humans的那种坏心眼,我们不该宠爱他们吗?何况给他们安定美好的生活,于我们来说不是成本太高的事情。
        换个角度来看,把你关进一个浴缸大小的密闭空间,让你经受陌生的生人气味和引擎巨大的轰鸣声(猫的听觉极其敏感),你会是什么感受呢?我两只猫好好地在家里享受悠游岁月,为了我们的关系,被折磨了几乎一整个白天,CW却连一点共情都不能有。其实这也不是宠物是不是a family member or human child的问题。日后CW有了自己的human child,你以为她对他能比对猫好?我都已经能看见,她所抱怨的所耿耿于怀的那些母亲对幼年时代她的态度,会在她身上重演。

        后来在洛杉矶她的寓所里,也不过是相安无事了没几天,CW开始对猫严重过敏,透不过气。所以并不是她房东的猫有问题,而是公寓不够大,过敏源密度太高。她那周工作很忙,身体不适导致脾气暴躁,我和猫关在卧室里,也能听到她高声swearing。也许我真是爱猫成痴的疯女人吧,我觉得那是一个极不友善的环境。我的猫为了我俩的关系受了这么大的折磨来到洛杉矶,房子小整天还要被关在卧室不说,每次听到高声喝骂都要惊一惊,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对CW的不满就更深。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经过窗口的时候听到她在电话里跟人道别,那声音高到不合常理,像是透过窗口看到我,不愿被我听到什么的应激反应。那几天她身体不适,一直在给住在东岸的父母打电话抱怨。我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她正抱怨着我跑出去剪了一次头发,导致她可能染上新冠?问题是疫情再怎么严重人都要吃饭生活。我跟她同住时她没去过一次grocery shopping(也真胆小得过分),又怎么不怪我不该去grocery shopping呢?
        三十多岁的人身体不适还要给远在东岸的父母致电抱怨,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件奇怪的事情。我是能很清楚地听到她如何激动地叙述过敏症状的。那她到底想怎样呢?我看到两只猫就觉得既无辜又作孽,为什么好好的要从家里跑来给人嫌弃。我冷冷地问她是要我把猫带回去吗,她居然答是(也是真不怕给人添麻烦)。我说可以订最快的票带一只回去(一张人票只能买一张宠物票),问她可愿帮我带另一只,她说不行(连尝试的意愿都没有,只是不愿意负责任)。她问我为何不接受周末一起带两只猫回去的方案,呵呵,首先既然你完全帮不上忙(也不想帮忙),一次带一只猫我更省力;第二,在那间公寓里听她天天咒骂真的觉得很受气,恨不得早点回家过舒心日子。

        我当时也要求
过(口气并不好,因为真的很气)她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她直接答她不能。她说我不理解一周要工作**小时的痛苦,我顶回去说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生活,她答这不代表她不受折磨。

        其实她的不快乐或抑郁,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她的工作。或者——确切地说,她为宣泄或者报复而对自己人生所做的注定要打成一个死结的安排。

Thursday, June 24, 2021

编年史(6)

2020年3月
        因为受不了CW的辱骂而负气说分手,确实是我冲动。我追悔莫及,过后一直以各种方式求她原谅。只是回想起来,我要不是跟她说我拿到了克莱登(误)与长岛的面试,她也懒得回头?When the chance gets slim, she dumps you ruthlessly,就像一年后。我对她是什么呢?But an emotional support human,还是得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那种。到底图啥?

        我对这段关系是笃定的,所以跟朋友们传达的意思大约是“这就是此生结局”之类,以至于每个人听说我分了手,都打出一大串问号惊叹号来。次次龃龉过后,思量再三,我仍会自我感动满怀深情(哈,有毛病!)地跑去跟CW说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想要离开你。
        我这样写连载否定CW,并非被甩后情绪化的认知突变。我只是觉得人无完人,当你爱一个人时,你爱惜她你一如爱惜自己,原谅她一如原谅自己,更容忍她一如容忍自己;所谓“为你哑忍退让礼遇体贴热情尽责守护与关心”。比如我自己,更何尝不是气性大、脾气倔又爱记仇呢?如今关系既已解除,我便不再负有哑忍退让的义务。

        我不是个confrontational的人,怀疑cat-sitter撒谎也不愿与其对质,CW对此不以为然。这确实是我的一个问题,只是目前我还不知道如何解决。我是自己心重,觉得一旦撕破脸弄得场面难看,以后就很难挽回。所以有很多看法,我在关系中都是选择不说的。但即使在蜜月期,CW的一些行事作风还是会令我暗忖——她没有变。
        比如签了带猫出租的公寓,又因为过敏严重要求房东把猫撤走。这事要说起来,放心把猫留给不知根知底的房客,房东也是好人有限。CW当然有她自己的理由,比如她没想到过敏会这么严重。但我很负责任地说,换做是我,宁愿自己损失一点退租也不能这样违反协议给别人麻烦。而且——既然知道自己对猫过敏,就不该怀着侥幸心理去租带猫的房子,这种不计后果的脑回路,真的令人头疼。那可不——既然知道自己情感脆弱、不能独居,为什么要贸然开始一段害人害己的长距离关系呢?
        比如上班堵车积累路怒,在车库倒车时撞了后车,因为心情很坏不顾而去,还被事主在办公楼门前逮个正着。她当时吓坏了,事主脸红脖子粗,她怕对方去她工作的地方闹事。其实她之所以如此惊吓,是因为她没预料到对方的愤怒;而她预料不到对方的愤怒,是因为她不理解她对社会规则的破坏与对他人造成的伤害。CW是不能共情的,尽管她可能觉得自己共情过滥(呸!)。实则她所有的情感都必须与自体直接经历挂钩,让她设身处地为别人想她是不能的。可能都不是不情愿,就是没这个能力。

        Tenure-track的职位,我申请了二十多个,拿到三个电话面试,凡电面过都进了最终面,这还是在可怜兮兮圈定了三个州的情况下。彼时恰逢疫情爆发,有两家明确告诉我撤销了职位,至于克莱登(误)则选择了别人。最近我出于好奇去看他们招了怎样的人,两个资历都不如我强。我说了我是非常不能处理被拒绝的人,为了这事难过了好久。现在想起来,就跟我当年去罗德岛的旅程一样,当作是上苍庇佑吧。那注定是一条万劫不复之路。

Tuesday, June 22, 2021

编年史(5.1)

2020年二月(续)
        我非常清楚我在写前一篇情绪激烈,说了一些很不好听的话。那些诛心之论,再读一遍仍然觉得难以忍受。平心而论,我在那段时间的表现是糟糕的。我异常厌恶竞争与选拔,一是因为心重,总是不能太好地处理他人的拒绝,不管是移民还是求职申请;二是放不下身段,不喜欢费力讨好取悦他人。因此我心情很差,对CW黑口黑脸、冷言冷语。另外,CW那套话术,说得好像我是她此生唯一最后真爱;这会令我暗自埋怨她为什么不早些来找我,那时我更年轻,专业与事业都没走死,调转船头会比现在容易得多。
        其实我心里真不明白吗?她在过去十年里玩了个够,伤人伤己,临了想要settle down了,才想起我这么个老实人。
        她在短信里说我"consistently portrayed yourself as being more selfless, honest, and transparent,"并不算全错。最初我被激情冲昏头脑,确实觉得我可以不顾一切为她兜底,以至于素来淡定的二姐都转了泰国孕妇坠崖的故事让我“想一想”,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我又不真是个“老实人”,我清楚知道我把自己拖进了一段不对等的关系中,而且对象极不可靠,and I'm not excited about it. 而CW此说,也等于承认了她是见我这里有利可图、有便宜可占才会开始这段关系。一个单纯干净的人未必就不是利己主义者,如果她可以单纯干净而又无辜地欺负老实人。I'm not as selfless as I've portrayed myself? Thank God I am NOT. 

Monday, June 21, 2021

编年史(5)

2020年二月
        如果CW对自己足够了解,她应该选择在二月休假,去夏威夷或者中美洲晒太阳。她每逢二月开始抑郁,在第二个星期开始抽风,一定是冬季的温度、光照与她体内的激素水平产生交互作用。她后来指责我报复心重,you strike back hard。没有错,我不是能被白白冤枉折辱的人。我一向以为,与其指责别人不宽容,不如承认先撩者贱,检讨自己该不该出口伤人。那些天的聊天记录,我现在看来都顶心顶肺。拿去给二姐看,她说看得很难受,吵的都是情绪,完全没有实锤;拿去给北大基友看,她说让她想起她的偏执狂奶奶;拿去给诤友叉看,诤友叉说这就是个自私鬼。当然这都是我的朋友,自然在我角度看问题,倒也做不得准。

        我觉得自己愚蠢的一点是因为以CW为媒质首次亲密接触西方,就奉她的一切为正统,认为她就代表着最受教育、最先进、最高级的社会文化观念。正因如此,我加诸于自身的地域歧视一直沉重。我与CW这类幼年随父母移民、受正统美式教育长大、不用忧虑身份的二代不同,我本该为自己所取得的成就骄傲,而不是为此自卑,并承诺可以为她换任何工作、搬任何地方。但她没有资格这么断章取义,因为我说那番话的同时,也告诉了她我的移民身份受限,可能在当年十月有所转机。结果是十月绿卡排期不进反退,这根本不受我控制。那之前几个月的交往里,我也渐渐发觉她跟十年前相比无非是更安静稳定一些,那对别人半分不上心的情况,并无改善。最初她可能也想努力,会主动表示愿意了解移民程序,看有什么事可以帮到我。结果请她帮忙的事情一件都没完成,例如:

  • 为了尽快换雇主,另外提交了一份不许雇主支持的申请。我自己起草了百多页的申请,请她帮我过一遍,她看了一段加了一个冒号就不看了。
  • 移民申请被要求额外证据,我又放下工作忙着回复,请她帮我过一遍,她又没有(理由是那不是她的专业领域,看了也没用)。
  • 拿到拒信愤愤不平,提出几项自相矛盾的点问她这是不是合理,她随口扯开话题,不愿深究(理由是她当时不想让我继续钻牛角尖,我觉得她根本懒得管我)。
  • 因为忙着移民申请,麻烦她给我起草一份找工作的推荐信(答应当推荐人的同事没有空),她还是没做到。
        我这样喋喋不休,again,只是想把自己所知所感的事实细节全都记录下来。我不想像上次一样,因为没有记录细节,而糊里糊涂地归咎于己,最后还跑去舔她说以前骂你的话有些过分,对不起哦。而我的重点是,无论结果如何,所有这些实质的、劳心劳力又费钱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在做,我在这段关系中感到孤独、感到不被支持、感到无法信任对方,难道是不正常的吗?
        就算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够,我就该遭受这样的人格侮辱吗?这些对话放在今天看,我依然目眦尽裂。
        无非就是绿卡排期倒退,我气得去考了个雅思观望加拿大。万一我换工作换出什么事要被踢出美国,我还能有条后路。她指责我没跟她商量就擅作主张,我跟她商量她帮得上忙??!

        每次都来这招,最后一次还I really need some space。这中间她写了一封全凭臆测觉得我耍花招要分手的信,又指责我不接电话,我给她看截屏说从未收到电话,她居然说我故意删了未接来电记录??!这是侮辱我人格。

        "Why don't you trust me or feel save with me?"你自己以前做过什么事,现在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忍不住要爆粗)没点逼数吗?我承认我在这里的语气很冷漠,那是因为电邮的内容充满恶意揣测与人身攻击,非常伤人及带有侮辱性。

        I've done "things"???  I was risking losing my legal status & being kicked out of this country!  I've done "things" Jesus Christ. 

        之所以会发心型emoticon和猫是因为当中已经谈过。结果她不依不挠,突然想起来又来发难:

        事实就是以我的专业背景和工作经历和绿卡排期现状,我没有更快更好的选择。如果她稍微用点心听我每次跟她怎么解释我的移民现状,她早就明白了,但是她从来事不关己。最可笑的是,她明知自己不适合也不快乐,却一直扒着她big law的职位不放,但是在面对我的职业困境时,轻飘飘地说:很多人都中途另行规划职业,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真双标狗(又说粗话)也。

       这是标准的利己、机会主义者嘴脸,经营一段关系,你能只倚赖对方的计划与付出to make it work in the long run?那你只等坐享其成吗?你说我不守承诺时,请你想想你自己承诺过什么。我清楚地记得你说只要不是深南部哪里都行,我清楚地记得你说过让我慢慢找工作,如果不行你就来找我。我是为了就你才可怜兮兮地划了三个州找工作,你以为我这是7-11收银员的工作这么好找了?



        问题是无论中美,恋爱双方因为不可抗力必须长距离的大有人在,放在你这里怎么就突然hopeless了?!Drama queen!接着开始人身攻击,句句都是诛心之论。又是那套令人厌恶的情感投资学。

        自作聪明醍醐灌顶。

        呵呵。看看这施害者的被害妄想。我就不提十年前你做的那些狗逼事儿了吧?狗逼!
 




        看看……说好的找个地方各自搬过去突然就变成"give up a what you have and move here"了,您倒省力了。最讨厌她这样阴阳怪气说话什么又需要space,明知我从来不是胡搅蛮缠不给space的人,倒不如直截了当。




        跟你这样劣迹斑斑的在一起,做好心理准备要被你飞甩难道不合理吗?就在这一年后,你不就这样做了吗?你做之前还跟我说过现在你不一样了,那是以前,你现在不会这样了……真是笑话。Be prepared to be dumped by you跟Preparing to leave you能特么是一回事吗?

        Right right, if you keep treating others like this, no one would stay there to listen to your pain. No one.

        这一句,我至今都不觉得我有说错。她最初答应给我的愿意居住的州的列表,拖到关系结束都没有给我。一次闲聊起未来规划,她大咧咧跟我说:我最近几年又搬地方又换了工作,现在只想好好干一阵,不想搬了(Oh...that's why she said "give up what you have and move here.")。至于这句it's your own decision what to sacrifice,呵呵,甩得一手好锅,连相应的责任都懒得负了。她这句话让我想起偶尔在影评里看到,说有一种人,你天天给他吃瘦肉他也会感激你,某天突然给他吃肥肉,他就会记恨你,翻脸比翻书还快。




编年史(4)

2019年中
        我其实有点不记得从2013至2019年中之间那几封邮件的时间点和内容了。大概是某日我心有所感,觉得跟那些真正龌龊的人比起来,CW毕竟干净,至于人家如何不尊重我如何戏耍于我,maybe she was just not that into me,这是强迫不来的事情,我也不好去怪人家(那时我大概没好好回忆她那套马保国自我感动话术?)。信发过去旧邮箱,是否送达未可知,也算是直抒胸臆,了一桩心事。
        这信她看来是早收到了,却隔一年半载突然回一封,现在想来又是恋爱受挫,可能刚跟那位医科生前任吵了架。现实婚恋受挫就回头找旧情人,所在多有,但不算体面,对两方面都欠尊重。她前后回了两封,前一封被我不紧不慢打发了,后一封我还是上了套。

        这几个月来我无论怎么痛苦,都告诉自己这是因果循环现世报。严格来说,今日之我正如当日之医科生,而对她可能遭受的痛苦,我不闻不问,甚至是乐观其成。

        这十年的间隔真是要命,我虽然记得CW当年如何反复无常又翻脸无情,如何轻视我玩弄我,如何连起码的尊重都不曾给予我,但那种受辱的情绪反应毕竟淡了。她隔十年还来找,使我误会我们之间有什么了不得的神秘联系,而忽视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那是机会主义者骑驴找马。
        恋爱给人最为致命的幻觉,就是you are "the one"。在这样虚妄的“正道之光”的照耀之下,我有意无意地忽视律师令人窒息的劈腿操作,也允许了自己与其共谋。不过哪怕是私人博客,也要记录事实及事实的全部。自己处于长期关系内主动撩闲的是CW,不满足于故人叙旧而步步紧逼的也是CW(“你能再信任我一次吗?”“你这人太会装傻,你知道我对你仍有感觉”)。而我之后虽然写过几封邮件(内容主要骂街,指责她撩完第二天又不许我打给她,怕被医科生发现),只主动打过一通电话告诉她我可以等她做决定,无论一年两年。孰不知她没几天就跟医科生分了手。

        在CW后来跟我的联络中,我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分手对医科生打击很大,但不如现在知道得更清楚。如果两个人长期不睦,已冷战或热战了一段时间,那么这样的分手倒还好接受些。CW是个前一天还会说如何爱你如何要跟你共度一生,第二天就毫无预兆斩缆的人,诤友所谓“随机抽风”是也。
        所有当时的细节都值得玩味。比如CW回到家里,说大概因为“沟通问题”,凡不是她出钱买的东西都已随前任搬走。这是沟通问题,还是心灰意懒之下的决绝之举?再比如CW提及医科生,总说内心有无处安置的anger。她后来对我,恐怕也是一样。

        既然她可以这样对医科生,自然可以这样对我,下一个也是一样。人,是不会变的。她不断需要新恋情的新鲜感获取短暂的快乐,在情绪回到基线水准之后,就冀望把所有不快乐随着现任一齐抛弃。

Sunday, June 20, 2021

编年史(3)

2013年
        其实2013这次倒也不是什么事儿,无非是CW穷极无聊,又来远程撩闲一次。她如此介意自己的移民经历,却也正是这层滤镜,令我对她始终高看一眼。如今想来,以她那令人窒息的人际操作,不会是我臆想中的女版唐璜。所以她远程撩闲,应该是又一次恋爱受挫的空窗期。
        多年之后我们复合,我说我从未忘记过她,她始终是我心中皑皑白月光,有凭有据,就在这博客上。至于她说她也从未忘记过我,我想那是即兴发挥了。

        如前所述,她撩闲的目的性很强,作为故人“在年月深渊望明月远远”的程度不能使她满足。2013年那一次,我仍记得她曾恹恹道:我想是因为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我们都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哦?哪样?虽然CW基本上是个洋人,千载琵琶作胡语,这套“分明怨恨曲中论”的把戏做得真是不差。之后呢——当然是又又又又消失了。我恨恨发了几条短信过去,说你下次感情受挫时,去找个别的人耍!这么铿锵有力的评语,可惜她换了手机根本没收到。她后来跟我说换手机是工作原因,不是为了避我,我冷笑:那当然,我也没觉得自己重要到要让你特地换号码。

        那年我没有毕业,CW已经知道打听我的求职方向。我若去工业界,便会落脚在她热爱的大城市。若去学界,她便作罢。此等机会主义做派,在她看来想必毫无问题。

        诤友前两日调侃我,说你自己也该反思一下,怎么总是喜欢这样的人。我其实十年来一直在反思,也并非没有成果。我这是不好好过日子的文艺中青年的通病,如宝玉所说“不可听那俗语,想那俗事。”我对ABC情有独钟,也是因为他们最不容易有我所熟悉的世故烟火气。ABC们恁近恁远,拉开了距离好像怎么也感觉不俗气。只是感觉罢了,其实她那套仕途经济,奉US News为圭臬,又怎么不虚荣俗气呢?

编年史(2)

2010年中
        好死不死,那年八月我跑去罗德岛见她。CW说她后来拒绝见面是因为恨我为何如此没自制力,真的会跑去找她,让两人的关系发展到不可收拾、让她痛苦不堪的境地。我没有自制力吗?事实是自从她二月把我甩了之后,我从未主动联系过她,每次都是她寂寞难耐跑来撩闲。甚至是跟她妈妈在日本旅行时在车站失散,都不找日本警察而是打给我。至于邮件撩闲,白纸黑字存在那里,看究竟是谁没有自制力:

"because silence, too, has an echo, hollower and longer-lasting than the

reverberations of any sound"

Your silence is echoing in me.

        我要是没有自制力,怎么会是我的silence echoing in her?我顶多是因为旧情难忘,被她撩十次回个一两次。至于跑去罗德岛,那当然完全是我死性不改好这口,不疯魔不成活。但说什么想我想得要死只想开车来德州见我,是她亲口说的(以她的作风,说过就等于来过了),不是这一句,不是后来她又说什么I love you,我何至于车马劳顿去找她? 

        她完全可以一开始就拒绝见我,但是她习惯要将你食干抹净。因此她欣然赴约,见过了也睡过了,第二天还高兴地游车河。第三天才突然翻脸无情,"No, I don't think it's a good idea." 如果你觉得不是个好主意,你从一开始的自制力又在哪里呢?
        其实我做那所有一切,都在等她开口复合。而她说的是:这几年我们互相去date别人,等时机成熟不用长距离了,再在一起岂不更好?这就如同投资,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我有时怀疑,以她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她时至今日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这是个不通世务、不近人情的人。跟《红楼梦》曹公似贬实褒的“糊涂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是两回事。贾宝玉虽有世家子弟懦弱、骄纵的一面,到底也抽了时间一身素净去祭奠金钏,看龄官画蔷更看成一只落汤鸡。他厌恶贾雨村等一干禄蠹,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老油条互相利用、互为工具人的成人世界。而CW的不通世务,纯属“没有人味儿”,所有人都是她的工具人,倒是禄蠹嫡传。
        如今看来这一点也很明白了,这世上CW能共情的,唯有她自己。无怪她这些年来自陷囹圄,积重难返。

The Longest Journey
        CW于我,迷信来说是个白虎星式的存在。我自说自话订票飞去罗德岛,脑满肠肥的出租司机竟迟到半小时,令我误了第一班机,第二班机机械故障,又导致我在中转站耽搁一夜。凡此种种,仿佛命运的昭示,阻我去赴这必定伤心断肠的旅程。而我在同名的博文里说过,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在如何肝胆俱裂的状况下,将自己拖过一个又一个的登机口,完好地送回了家。

        后罗德岛时期其实还有一些恶心事,我已记不完全。只记得我再打电话找她,她用了一些非常无礼、不尊重人的理由逃脱,比如她要去打魔兽,比如她又要去睡觉。我只记得最后一通电话又是她来撩闲(因为终于意识到我不再理她),开始叙说她的童年挫折(这在后期会是个“我不知道春天林子里有狼”的主题),我应该是破口大骂她是个烂人(这真是我跟她多年纠缠中我做过的唯一正确的事),然后打发了她。

总结
        2010年对我是异常艰难的一年。只身来到这陌生国度求学,像个傻子似地逢人便说自己的committed relationship,过一个月多就被甩,活成了一个笑话。那是我对美国的教育环境不熟悉,唯有科科全力以赴。每逢周末就窝在被子里哭一阵,放任自己哭完再继续课业,就这么硬挺过来。后来CW跟我大吵,说我竟然做好心理预期要分手,从一开始就不真诚。呵呵,我不做心理预期,现如今我再被你甩一次,我怎么办?我去跳楼吗?

编年史(1)

2008-2009
        开始在OkCupid上跟CW通信。与这样明显受到良好教育、文笔周到的人通信当然有趣。我是思虑周详、谋定后动之人,虽然喜欢,也不存非分之想。之后不断在邮件或Skype上听她随机叙述与各色女孩的风流事迹,也不以为意,心说这就是外国人在这个年纪上干的事。

2009年中
        拿到我Skype后我们开始即时通讯交流,而她善变、没定性的特质初见端倪。线上约会交来的朋友,聊着聊着就消失我以为再正常不过,毕竟彼此没任何义务。但她时常在Skype上说事情棘手急需建议,我即使人在外面也赶不及跑回家连上网准备详谈,她却总谈个五分钟十分钟就说她累了要去睡觉。而所谓“棘手之事”,不过还是那些风流荒唐事。

2009年中至年末
        不须细想,她那时当我是备胎老实人的意图非常明显,只是她总有一套马保国式能把自己都说感动的话术。她那时在巴黎被什么斯洛文尼亚女飞甩,隔手就在Skype上撩我。但因为文化差异,她撩得不算成功,最后只得跟我说破。我本就喜欢她,当然很快上当。
        这之后有一段我主观上过得非常难受的日子。总的来说,总是前一天聊得蜜里调油好像一切都做了准,跟着一星期或几星期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我在歪酷博客上都有记述,只是年代久远已不复存。那时,我仍把一切归于外国小孩的不靠谱。
        如今看来,hit-and-run是她一以贯之的行为模式。

2009年末
        而hit-and-run一派人最大的特点,是她再次联系你时,完全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而我竟一时冲动跑去南京找她。这其实是我性格或取向中最大的弱点——无论什么事情,做得越是不切实际、神经兮兮似电影情节,我就觉得越有意思,越不枉此生。
        以现在的眼光看来,那三个月短暂的交往可以是任何两人之间的蜜月期——所谓“王莽礼贤下士时”。 更何况,CW那时正吃着药,好得很,正是我最吃的“北美长大的华裔少年”的天真朝气。

        我没有机会见到这种璞玉般天真品质背后的阴霾。十年后的一次激烈争吵中,她怒斥我一向爱耍花招,说我故意隐瞒去向等她深陷。我是个最受不得冤枉的人,何况这种偏执多疑令人不仅反胃,还产生些许恐惧,因为这是一个太典型的情绪病表征。
        我到最后也忘了跟她说(因为自己也没细想),当年她一早就知道我年底要去美国(去向我是隐瞒了的,因为觉得那间肯给我巨额资助的大学实在是上不了台面;爱好排名,这是我作为读书好的中国人的劣根性),提出要do a short-term relationship for fun的人是她;哭着闹着指责(尤其喜欢在做爱之后哭闹,戏剧化至极)我不肯commit to a long-term relationship的也是她;当我终于心软,提出先去美国、通过转校来跟她团聚的方案之后,她却不到两个月就飞甩了我。

        我一向的习惯是判断人品论心不论迹——只要一个人主观上没有坏心眼,所有因为年轻不懂事做出的行为都不应作为判断标准。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对CW念念不忘。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在一段双方合意的短期关系中,要求对方做到尽,不然就以各种手段话术诱使对方入局,而同时全然不负相应的责任,hit and run。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主观上有坏心眼,那就是本质上好人有限。

2010年初
        从没人能保证一段感情一生一世,分分合合都是常事。但是不断花言巧语给予对方不切实际的期待,其心可诛。例如这样:
“我睡不着了,就想给你写一封信。虽然你不在我身边,我还可以感觉到你,在我骨
肉里感觉到你。I can't stand the thought of never seeing you again: 就像要把一
片骨肉挖出来。我也想,如果我们真的要一辈子在一起,哪几年也不是一
段unbearable的时间。”
或是这样(错别字多起来,就更显真诚):
“你写的信让我太感动了。我也哭了,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你跟我share的感受太深
美了(也许中文没有这个词--其实在英文里也没有,只想说,the feelings you
share with me are so beautifully deep and deeply beautiful). 我不需要你总是作淡
定坚忍的人。虽然我比你小,我想进力量当给你emotional support。有可能我做的
不理想,有可能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但是我可以慢慢学。”
        本质上这是一个极端自我中心的人,这话我十多年前就说过,这一两年说过,如今还是这么说。她无法忍受我应对分手如此淡定,因此她从那年二月开始直至八月,不断地回头找我,说些似是而非的情话。从你身上,她一定要感受到百分百的爱意,满足之后就弃如敝屣。说句难听的,这跟乡野地方最不上台面的粗鄙直男睡女人一样,只管自己爽。

插曲
        我那时的加拿大籍港女上司Eva,在我和CW的恋情中无疑承担了搅屎棍的角色。是她说服我对长期关系commit,说我隐瞒去向是不负责任的。技术上来说Eva一点都没有错,也足以说明东西文化差异没有大到人性不能互通的程度。只是在加拿大出生长大的Eva计漏了一点——她并不了解CW。
        事发之后Eva曾三番四次给我通风报信,说CW竟约我们共同同事混血小帅哥基佬Tom Lee出来聊天(两人不过一面之缘),主动交待她此时已date了好几个女孩,顺便还问我怎么样。我问Eva你觉得这不奇怪吗?Eva答:怪得很。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也就没什么好惦记的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