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ly 7, 2019

Yi'er

  上次跟Yi'er见面已是四年前。那年临到分别,我将车倒出她家门口准备上路,她仍在楼上窗前朝我挥手致意——她始终是个心热的人。前段我心情不好,正碰上许久不见的她来我脸书上留言,我便随口问她现在哪里,可否过去看她,她马上私信回复了我。原来她近年都在国内娱亲和东南亚浪迹,此番回美是为处理旧物、暂作了结。她说很奇怪,她也正想着我们是否可以pick up again。
  她说床卖了只能睡地上,不过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事。我也实在是牙刷都忘带就拎包出门了。半路遭遇暴风雨,一片滂沱中见不到前车,胎压灯还亮了。开回原地检查完才又上路(忽视胎压灯而导致高速爆胎,这事我可不想重历),又耽搁几小时。我说不用等我晚饭,我们之间不必在乎这些。后来我天黑才到,见到了目前造型十分清爽正气的Yi'er(脸书上常有光头造型!)。一边滋溜滋溜吃晚饭一边跟她聊天,喝完咖啡又边听粤语歌边聊,躺到地上聊到凌晨六点,直至喉咙沙哑,才各自睡去。Yi'er说这样很好,索性把四年来的事都“倾到尽”。

  Yi'er后来说我们的timing很像:一样曾向往复旦的绿树红墙,一样莫名其妙弯掉,一样在大学时信基督教又破门出教,一样想来美国也先后来到这里。所以我们总这样,聊天时自然切换国语沪语与英语,间或还要掰扯上两句粤语——正宗八零后上海小孩的风貌,听粤语歌,向往欧美港台,后来也真散落天涯。去年因工作跟一位考试机构人士搭上话,看她名字显然是普通话拼音,视频聊过两句之后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追发电邮问她“Are you from Shanghai?”对方给肯定答案,问你如何知道。我说:“Because a fellow Shanghainese knows!”前日我加她微信,见到朋友圈里晒出Backstreet Boys的CD,心想啊这时代的眼泪!
  而从某种意义上说,Yi'er的出身比我好得多。她曾是上海人眼光中真正令人艳羡的那类女孩,像是陈冲: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住老式洋房,最重要的——英文一定要好。她曾经狂热地爱过美国,而如今谈起中美差异,说觉得西人粗糙暴虐、极具攻击性,哪里如中国人温良恭让;所有这些,我当然老实不客气地一一反驳。而最后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各自经历不过代表自己的社会阶级。其实我一直不知道她以何营生,只知道她跟前女友在一起时有自己的生意——然而经营生意嘛,不免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前女友人超级好,过去她们家两次,她都像大姐姐一样照拂我,但我却莫名不喜欢那时Yi'er的状态——她好似变得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如今她们分手好几年,我又老实直白说:“反正我不喜欢那时的你,分了也许不是你损失。”Yi'er还能当我是朋友,也是不容易……

  聊的最多的当然是感情。而在我朋友之中,唯有Yi'er支持我放纵心性。也是吧,若不是如此在意内心感受,像我们这样生在好时候、一路重点学校读上来的人,何苦有康庄大道不走,偏要这么瞎折腾。Yi'er有话就说,未必句句正确,但总有洞见。她说我有一颗老灵魂,因此不似她常变得天翻地覆。有时候我们是冰火两重天:比如她审美独到,饶有兴致以古董咖啡机和旧车牌布置房间,回看我自己家里,妥妥断舍离性冷淡风格;比如她中意湿漉漉汗津津热带风情,我却……反正依旧性冷淡。
  但怎么说……也算是某种殊途同归吧。如今这个年纪,可以说一句出走半生,但真的……彼此仍是少年心性。

  也不过是住了一晚,临别时她让我回上海时去见她和新女友。反正她房子要卖,我就随手带回一张旧车牌(改日要放办公室里)、一本英文版的《奇鸟行状录》,一大樽麻油、一大桶橄榄油、一大包kitchen towel和若干电池……少年结识的朋友之间,不需要繁文缛节。

  你好吗?我很想你。等明晚到酒店,我就可以给你写信了。